舅奶的桔梗园 李月玲 闻着那股子尿味儿,我实在忍不住了,汤匙刚到嘴边,我就‘哇’一声吐了。幸好我吐到了当院,可我妈还是生气了,她数落道:铜锣炖鸡蛋,你以为谁都能吃到啊?铜锣(一种草药)是我一镐一镐上山刨来的,鸡蛋多贵呀,就是这泡童子尿都是我走了半个庄才找来的,起大早给你炖,你就不能忍着点儿吃下去?我猛一阵咳嗽,就像要把心脏也咳出来似的。我妈不吱声了,撅着嘴收拾地上的污物。我感觉特别委屈,捂着嘴跑出了大门。我已经咳嗽了五个多月。舅奶给了我许多偏方。她说,你舅爷那毛病重,用这都不管用了,你病得轻,试试吧。我妈照着方子,先是用萝卜和松子一块儿熬水给我喝,可那味道刺鼻,我只坚持了十几天就再也喝不下去了。接着又用南瓜熬白糖,再用铜锣炖鸡蛋。这铜锣炖鸡蛋,按理说我是能吃下去的,可我吃了一个多月没啥效果,舅奶说用童子尿炖才管用呢。我妈真就给我炖了,可我怎么才能吃下去呢?想想辛辛苦苦的老妈,我很内疚。我想去问问舅爷舅奶,也只有他俩能理解我的苦衷,能给我出出主意。 我走到他们家大门口,见舅爷和舅奶正在门槛子上坐着,俩人瞅着园子,说说笑笑的。可能是笑厉害了,舅爷又咳起来,舅奶熟练地给舅爷拍着后背。舅爷的咳嗽招引得我也嗓子痒痒,一句话还没说出来,又剧烈的咳了一阵。他俩同时看向我,舅奶说,你说你这么小怎么也跟你舅爷似的,咳嗽这么厉害呢?赶紧吃药,你还小,应该能治好。她又问我吃了什么药?我喘着气说,“铜锣炖鸡蛋。” “那也不见好啊?” “好像轻点儿了。”说着我又咳起来。 舅爷说,铜锣炖鸡蛋你得用童子尿。 “吃不下去,吐了。我妈正生气呢。” “唉,你这孩子,真遭罪。你等着,我给你拿点儿东西。”舅奶说着转身进屋了。她走路还是那么快,一点儿也不像五十岁的人。从屋里出来,她递过来一个塑料袋儿。里面装着十几根手指粗细的晒干的桔梗,白白净净,整整齐齐,一看就是精心侍弄过的。 我连连摆手,“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可不要,我妈说山上有,她可以去刨。这个给我舅爷吃吧。” 舅奶说,“唉,我刨了二十年,那滋味可不好受。这个是去年种的,还有呢,够你舅爷用的了,你看园子里还长着呢,今年比去年长得好,肯定比去年收得多,拿着吧。” 我看看园子,一大片桔梗绿油油的,长势很好。我接过了塑料袋。 舅爷说,这个比前两个方子简单,就像熬中药那样熬着喝就行了。 舅奶说,你赶紧回家让你妈给你熬吧。有病可得好好治,别像你舅爷似的,耽误了。 我谢过他俩出了院门。身后又传来舅爷和舅奶嘻嘻哈哈的说笑声,中间夹杂着舅爷的咳嗽声。真是俩老顽童!我想起了庄里人人都知道的他俩过去的事。 年轻时,舅爷个子高,眼睛大,长得很好看,是我们村里的美男子。可舅爷父母早逝,不但家里穷,还有个毛病:哮喘。经常的咳嗽使得他的背有些佝偻。这样一来,舅爷到三十岁却没说上媳妇。不过,这并没有影响舅奶对舅爷的喜欢。 舅奶说,“在下庄集上第一回见到舅爷就认定这辈子非嫁他不可了。”他们那个年代还不兴自由恋爱。舅奶父母打听到舅爷的情况,死活不同意。舅奶自个儿背了个包裹来找舅爷。舅奶个头虽小,但走路风似的,说话也快,眼睛不大,脸盘也小,鼻梁两边有几个雀斑。舅奶一副豁出去的表情,站在当院说,“张元,我要嫁你。” 舅爷躲在黑洞洞的屋里不出来,他被舅奶吓着了。庄里人都跑来看热闹,舅爷家的院子围了许多人。舅奶原先还是气定神闲的,可到后来人越围越多,小孩子还跟着起哄,“张元,你出来,我嫁你。”他们尖声学着,大声笑着。年轻人也捂着嘴乐。也有人小声嘀咕:这丫头是不是脑子有病?……不正常!……胆子这么大,说不定不是啥好人……舅奶脸色开始转了,慢慢的红起来,后来又白了。几个本家哥哥在屋里催促舅爷,你快吱一声,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儿了,你还上哪儿去找媳妇儿?舅爷嘟囔道:“也没有她这样的。” “哎呀,不这样的能给你吗?” “她个子也忒矬。” “哎呀,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个儿啥样?你再看看你这房子,旧的跟个破抹布似的。你再看看你这屋,黑得跟人家窑洞有啥区别?你还挑人家?我看你是美的不知道姓啥了。”本家大爷正训舅爷的时候,一个兄弟‘蹭’一下蹿进屋里来,拉住舅爷就要往外走,“快点的,人家要走了,再不说就晚了。”舅爷踉踉跄跄跟出了屋子,低着头站在门口搓脚尖,眼看舅奶的脸色越来越难看,庄里人也着急,都招呼道:“张元,快说话呀,你还等啥呢?”就在舅奶转过身,迈步要走的时候,舅爷终于说话了,“你,进屋说吧。”舅奶笑着擦掉脸上的泪疙瘩,扭扭哒哒随着人群进了屋。 几个本家叔叔哥哥帮着舅爷操办结了婚。舅爷总算在而立之年成了家。舅奶的事儿传出去好几个庄,听说给她妈气出一场大病,扬言再也不认她这个闺女了。不过,第二年正月,舅奶领着舅爷回家看爹妈时,他们还是热情地招待了闺女和姑爷。 谁都说舅爷活不过四十,可舅奶不信。舅奶说,只要舅爷不干重活,别累着,咳嗽就不会加重。舅奶说到做到,不管干啥活计,她都跟舅爷一块儿去。种地,描肥,薅苗,收秋,就连薅个草她也要和舅爷一起薅。碰上要搬,要扛的重东西,她就请人帮忙。因为保养得好,舅爷的咳嗽真就没再严重。舅奶还到处打听治咳嗽的偏方,然后上山挖药材。什么铜锣,知母,桔梗……凡是能治咳嗽的,舅奶就满山遍野地跑去挖。挖回来照着方子熬。这样一来,舅奶一年到头就闲不着了。可舅奶从来都是笑盈盈的,没听她跟任何人喊过累。 舅爷五十五了,他除了冬天咳嗽有些厉害,别的时候好像还和从前一样。这让庄里人很是意外。更让他们意外的是,舅奶跟舅爷俩人从不吵架。那些年庄里人差不多都盖了新房子,舅爷的房子却一直没有翻盖,还是那个黑洞洞的屋子。舅爷有时候愧疚地说,“唉,我拖累你们了,啥也干不动,也挣不来钱……”舅奶说,“儿女自有儿女的福,你能好好的就行了。咱有粮吃,不饿肚子还有啥不知足的?”然后又高高兴兴地熬药,做饭去了。舅奶的闺女儿子也懂事,早早就帮家里干活了。儿子十七八岁时出去打工挣钱,隔几个月就往家里捎些钱,舅爷家的日子越来越好了。 手里有了闲钱,舅奶就想着干点儿啥。她听说药材也能在家里种,很多人靠种药材发了财。舅奶不想发财,她想着她不用上山刨药,舅爷一年四季都有药喝,那多好。她买来桔梗种子,又专门到外面去学了几天怎么种桔梗。回来把园子收拾好,就在园子里种上了桔梗。第一年收成不好,到秋天把桔梗刨出来,撸掉外皮,晒干,只剩下二十多根,还没够舅爷吃一个月的。第二年,舅奶有了经验,精心做好保温工作,除草,摘花,哪样也不敢怠慢,终于获得了大丰收。舅奶一年都不用上山刨药了,她更起劲地侍弄起园子来。 舅奶的桔梗园开花的时候特好看,嫩绿的叶,紫色的喇叭花,吸引很多村里的孩子,花蝴蝶一样来瞧新鲜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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